巫婆的鍋子

書名：兩地相思
作者：王禎和
出版社：聯合文學

在我十幾歲的時候，有幾位作家是讓我印象深刻的。其中有王禎和、黃春明、張系國等人。王禎和與黃春明在語言文字的運用上，讓我驚豔，張系國在科幻的想像上，使我稱奇。

但是，光是這幾種元素，就足以讓我對他們印象深刻到一、二十年後，仍然牽掛他們的作品嗎？為什麼在我看過這麼多書之後，他們在我心目中仍然是大作家呢？

這幾天從圖書館借了四、五本小說，其中包括王禎和的遺作「兩地相思」與幾本這幾年的新進小說家寫的書。雖然「兩地相思」是一本還沒完成的小說，甚至已經印刷出版的部分，也還沒經過原作者定稿（唉！來不及定稿啊！），但是，光是看已成形的部分，就讓人感到精彩萬分，忍不住喟嘆：如果王先生能夠再晚一點點走就好了。當然，這純粹是讀者的自私，萬物各有定時，由不得人也。

「兩地相思」中，依然有王禎和擅長的語言運用，是我最羨慕的部分。他可以奇妙的運用那些文字，就是可以讓人清楚感覺到那些台語、廈門話的氣息，卻又不會通篇拼音字，不會讓人念了半天，聯想不出是哪句台語。如果是我來寫，絕對會讓人看的霧煞煞。可是，王禎和的文字不會，讓人感到親切、通順，真是了不起。

更重要的是，他的文字用一種關愛的心情，把讀者與書中的人物拉的很近很近，好像我們就是他們的親人，他們的愛情、生死，都會牽動我們的心情。故事並不複雜，講述一個七十歲的老人，發現自己得了癌症，四處遍訪民間療法、草藥、醫生，在抵禦癌症的過程中，加入了對往事的回憶，點點滴滴。

正因為這是個不複雜的故事，人物平凡、事件簡單、就連情愛都沒什麼曲折離奇，反而更顯露出作者說故事的高強功力。他把簡簡單單的故事，說的人讓又哭又笑，我們時而對主角抗癌的過程感到可笑，時而又為他面臨死亡的心情而悲傷，有時又為他們那時代單純的情愛而微笑。

作者用純樸的文字，寫出真實的人，帶著人的各種喜怒哀樂，人內心深處的情感，寫出某種亙古永存的人性。文字雖簡單純樸，感情卻很深。

看完這本書之後，接著翻閱一本近期的小說家寫的小說，卻是連第一個短篇都看不下去。因為我總是看著看著，就突然失去了方向，必須再往前面五、六句的地方，重新看一下跟現在正在看的這一句有什麼關係。乍看之下，詞藻豐富，可是，仔細看去，只看到許多字句堆成一個段落，許多段落堆成一篇文章，卻看不出這些字句之間有什麼關連。除了詞藻的堆砌之外，我看不出任何說故事的能力。

所以，我放棄了。

我現在明白，這些老作家之所以讓我牽掛，是因為他們使用文字，不是為了堆砌詞藻，是為了把故事說的更精彩、更吸引人。除了這個技術性的部分之外，他們寫的故事是活的，裝滿了情感的，他們寫的是某種即使抽離了所有語言的元素、環境的元素之後，不管哪個年代，都會讓人動容的人性。所以，我十幾歲看的時候會感動，我四十歲看的時候，照樣感動。

換上一本鍾曉陽的「遺恨傳奇」，果然看了第一章第一節，又忍不住往下看，手跟眼睛是整個被黏住，拔都拔不下來了。[書房]的下一篇，很可能就是寫「遺恨傳奇」了，而且，鍾曉陽的第一本小說「停車暫借問」，可是我青春時代的美好回憶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