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婆的鍋子

早上，帶著孩子們坐火車上台北。
火車上，兒子說要自己一個人坐，讓女兒跟我坐。

一路上，三個人玩比手劃腳，玩文字接龍，玩得一路笑個不停。兒子經常從他隔著一個走道的座位，伸長了手來握我的手，讓我感覺到他對我的關注與親愛。女兒坐在我身邊，時而伸手環住我的腰，時而把臉湊近我的臉，用鼻子磨磨我的鼻子，我深深感受到女兒與我之間的親密。

到了台北，在火車站把兩個小傢伙交給孩子們的爹之後，我就一個人去搭捷運，要去國家圖書館查一些工作上要用的資料。因為國家圖書館不讓小學生進入，所以，我們事先就說好了，他們跟爸爸去兒童樂園玩，我一個人去查資料。

剛才的熱鬧，一下子冷了下來。剩我一個人上了捷運，我站在靠門附近的博愛座前方。靠門邊的博愛座，是面向走道的位子，位子上坐了一位年約六十左右的婦人，身材微胖，看得出臉上的風霜。博愛座可以坐兩個人，不過，她身旁的位子是空的。

博愛座旁邊，還有一個面向博愛座的位子，上面坐了一個年約三、四十的男子，身邊肩膀上靠著一位熟睡的女子，兩人看來似乎是夫妻。

大家都靜靜的坐著，原以為兩個位置上的三個人是陌生人。
約坐了一站左右，那位六十左右的婦人，對那位三、四十歲的男子說：「坐捷運不錯喔！不會熱，舒服又快。」
男子說：「是啊！媽！」
兩人又再度靜默了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這個景象突然讓我感到慌了起來。
彷彿那個六十左右的婦人就是我，而那個男子就是我的兒子一般。
我想著，現在喜歡賴在我身上，喜歡常常拉起我的手，親愛的放在臉上摩莎的男孩，有朝一日，他會長大，他會有一個親愛的女子，陪伴他度過一生。

到那時候，他身旁的女人不再是我，可以靠在他肩膀上的人，也不再是我。我是坐在另一個位置上，客氣的對他說：「好高興你們帶我出來玩。」
然後，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博愛座上，旁邊的位置上是空的。

此時此刻，我突然可以瞭解許多婆婆對媳婦的醋意了。
也許她們從來沒想過，有一天，媽媽的生命必須與兒子的生命，漸漸剝離。兒子的身邊會換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，那個女子的生命會與兒子的生命絲縷纏繞。

當這些婆婆沒做好準備的時候，那份醋意會促使她們與媳婦進行無止盡的戰爭。婆婆認為，媳婦已經佔盡好處了，兒子全心都歸妳了，妳怎麼還忍心不順我的意？媳婦卻認為，我什麼都沒做，也沒礙到妳，為什麼妳總是處處要刁難我？

當我站在那裡，看見那個六十歲婦女臉上顯現的孤寂時，我似乎看見她極願意當個好婆婆、好媽媽，她不想讓她的孤寂，牽絆住孩子，只是那份孤寂，忍不住要從臉上洩漏出來。

我彷彿看見二十年後的自己，我想，到時候，我會變成什麼樣的婆婆？跟媳婦爭奪兒子的愛的婆婆？或是強忍孤寂的婆婆？或者，樂觀一點，也許從現在開始準備，我找到我生命的樂趣，也許我不會有所謂的孤寂，也就不會去亂吃醋，也不會去跟媳婦搶兒子了？

唉！我不知道，未來我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老怪物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