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婆的鍋子

與父母閒聊時，聊到孩子們最近跟他們的爹的對話。

孩子們曾開玩笑的對他們的爹說：「你買一台車子給媽媽啦！媽媽都沒車，載我們出去都不方便。」
孩子們的爹說：「我幹什麼幫你媽媽買車啊？關我什麼事？而且，你媽媽比較有錢，叫她自己買。」

父親聽到這件事情，就很厭惡的說：「唉呀！幹什麼跟他談這種事情？我們不要這樣，妳要是真的沒錢，看爸爸或媽媽這裡有多少，先借妳去買車。何必跟他要這種東西？」
母親在一邊聽著，似乎並不同意，也不敢反駁。我知道我母親的想法，她總是覺得可以撈，就要撈一點回來啊！物質上的東西，母親是來者不拒的。母親對其他的事情，有她不可動搖的驕傲，但是，面對物欲時，所有的驕傲都會瓦解。

我聽到父親強烈的口氣，心裡卻有一些感觸。

事實上，父親連我每年年底向孩子們的爹「請款」，要求他負擔一半的教育費這件事情上，父親都覺得沒必要去跟他要，一副好像我們都沒錢一樣，像乞丐似的跟人要錢，太丟臉，太沒尊嚴了。父親希望我表現的很有錢，很大氣的樣子。

以前的我，確實會照父親的希望去做。因為我也很要面子，很要自尊，也是個驕傲的人。但是，經歷過這幾年的內在對話之後，我發現一件事情，驕傲，是會傷人的。而人與人之間的往來，應當是互相幫忙，有時候需要幫助的時候，必須求助。該得到的，也應該積極爭取。該開口要求的，也要學會開口。該示弱了，就要示弱。該堅強的時候，當然也要堅強。

所以當我拿著電話，向朋友哭訴時，我不覺得丟臉，我反而慶幸，我有朋友願意聽我哭。
家人願意在我缺錢時，借錢給我，我也樂於接受，而不認為與自尊有什麼關係。我反而慶幸，我的家人彼此之間如此相愛，願意互相照顧。

因此，年底向孩子們的爹「請款」，我不覺得我是在乞討，我認為我是在拿我該拿的，我並不丟臉。反而是孩子們的爹沒有主動拿錢來付他該付的費用，卻要我提醒，他才該覺得丟臉。

我不覺得人要把苦全往肚裡吞，或是硬要撐起門面。我覺得這樣的人，不是勇者，只是逃避現實。反而是願意承認自己落入困境、亟待救助，這樣的人，才是真勇者。

父親把自己擺在很高的位置上，他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「理想我」身上。
過去的我，與父親沒有兩樣。
這是這一、二年來，不斷對話後，才看見的真相。
我漸漸看見別人眼中的我，也看見隱藏在我內心深處的我，也隱約看見真實的我。
我開始學習去凝視自己，四目相對的凝望。
我仔細觀察自己，剝開驕傲的外衣的自己。
雖然，我不知道我能剝到什麼程度，但是，我知道我很努力。

所以，當父親責備我，竟去向那個人乞討一台車時，我倒沒怎麼難過，只是有這麼一點點感觸而已。

當然，一方面是因為我很清楚我自己走在一條什麼樣的路上，而另一方面是，這只是孩子們與他們的爹之間的玩笑話，我並不真的放在心上，也從不奢望孩子們的爹會對我們如此體貼或慷慨。

所以，繼續存錢準備買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