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婆的鍋子

這一天，我抽了一張蛻變卡。
卡的標題是「接受自己」，接下來一小段解說：「你只能夠成為你自己，不可能成為別人，所以要放鬆！存在就是按照你現在的樣子來需要你。」

「放鬆」這兩個字，有點撞擊到我。

從青春期開始，我不斷在問自己：「我為什麼活著？」，成年之後，結婚之後，我又不斷在問自己：「我對於我身邊的人，到底有什麼用處？到底有什麼意義？」現在不斷反思自己的過去與未來時，我又問自己：「我到底要怎樣活，才能對自己對別人，都活出意義來？」

我如此這般不斷反問自己，我不斷在意別人眼中的我是否是好的、對的、有意義的。但是，每一個對好壞、對意義，都有不同的看法與感受，也有不同的要求，面對這麼多不同的人，不同的眼睛，我就算奔波致死，我也無法讓每個人都滿意。於是，緊張、擔心、怕自己不好，就一直是我的毛病。

反過來說，這樣的心態也等於在否定自己。我一直以為我必須努力去做，並且要努力做對，才能成為好的，也要做有意義的事情，才不會浪費生命。但是，相對來講，不就是在告訴自己，當下的我是不好的、是無意義的，所以，我才需要極力去追求意義，追求好嗎？我一直都在放棄自己的存在，把自己的存在寄託在別人的存在上。

如果我只是那棵紫羅蘭，我需要做些什麼？我只要按照該發芽的時候發芽，該抽枝往上長的時候往上長，該出現花苞的時候出現花苞，該讓蜜蜂停靠的時候，就讓蜜蜂停靠，該開花的時候就開花，該凋謝的時候就凋謝，該歸土的時候歸土。那麼我這棵紫羅蘭，不就已經活出紫羅蘭的生命了？

不管經過我身邊的人，是否會駐足停下來觀賞我的美麗。也不管是否有人聞到我的芬芳，是否有人因為我而得到好處，或是有人因為看到我的美麗而開悟。這些都不是我的事情，這些都是那些旁人自己的事情。我的存在對周圍的人有沒有意義，那不是我的事情，是我周圍的人自己的事情。他們必須去找對他們有益、有意義的人事物，而不是我要做出我的意義，然後把我送給他們。我是為了「我」而活，不是為了讓人看見我的好而活。

而我的存在，也不是好不好，有沒有意義的問題。我的存在是，我知道我是誰，從我所站立的方寸之間，把「我」完全的活出來。就像紫羅蘭活的很有「紫羅蘭」的滋味就夠了，紫羅蘭不需要活的像松樹那樣挺立，不用像玫瑰那樣豔紅，紫羅蘭只要活得完全是一棵紫羅蘭就好了。

而我，只要把完全的「我」活出來就好了。

想到這裡，我出現了一個大問題：我到底是誰？我到底是什麼？我到底在哪理？我站在哪裡？我的存在，在這個皮囊裡面的內容物，是一個什麼樣的我？

原來我已經遺失自己很久了。
我經常有一種旁觀自己人生的感覺，好像我所經歷的都不是我，像一場夢幻，好像真的發生過，又好像沒有發生過。許多真實事件，卻又向夢一樣，起床後，喝杯茶、吃個飯，轉眼之間忘了許多細節。
好像我曾有過的人生，是別人，我只是個看電影的觀眾。
我一直對我自己這種感受，覺得不可思議，一直問自己：為什麼我活的這麼沒有踏實的感覺？

現在我了解了，「我」很少浮出檯面自己去活著，活著的是一個「假我」。一個以為該怎麼做，別人就會高興，於是我就去做的「假我」。「假我」所做的事情，「真我」並不開心，但是，「真我」放任不管，假裝不關自己的事情，把自己當成看電影的觀眾。

「假我」一直緊張兮兮的在舞台上手忙腳亂著，「真我」卻一直在台下冷眼旁觀。但是，冷眼旁觀卻不是放鬆的享受，反而是一種更緊繃的心靈交戰，一種渴望上台，卻又感到上台是如此罪惡的心靈交戰。

於是，「放鬆」會這麼撞擊我，是因為我知道，我的內心裡無論是「真我」或「假我」都處在極度緊繃的狀態中。我必須放下來，當我全然放空，我的裡面只有空，什麼都沒有，抽掉對原生家庭的愿懟、抽掉對別人眼光的依賴，抽掉對自己的所有束縛。當我全然是空的，那麼假我或真我，都會完全蒸發消失。不再有真我或假我的區別，這個宇宙中只有「我」，一個全然的我。


後記：

我正在寫這篇文章時，女兒推門進來房間，她問：「妳在做什麼？」
我說：「我在算命。」
女兒一聽算命，興致就來了，問我怎麼做。
我心裡想著，因為說是占卜，所以我才回算命。但是，想想如此充滿禪機的解說文，女兒真的能夠接受嗎？
我讓女兒自己操縱滑鼠，按出了一張卡，上面的標題寫著「奉獻」。
女兒問我：「什麼意思？」
她還沒看內容，只看了標題。大概過去被算命的經驗，都是牌卡排一排，掀開之後，占卜人就會開始解說的關係，女兒一臉要我解說的樣子。
但是，我覺得這副卡，是進入人心去跟人的內在產生關聯的卡。我很難站在一個人的外面，去找關聯。我認為應該是抽到卡的人，靜靜把文字看完，然後，往自起的內在去找關聯。
「妹，妳先把這篇文字看完，然後想想看，裡面有沒有哪些部分，是你最近很需要處理的狀況或課題？或是你很需要去安靜思想的部分？」

女兒看完了解說，她若有所思的說：「我覺得這個卡很不錯，比塔羅牌有意思，我真想每天都來抽一張卡。」
我不知道她所謂的「有意思」是什麼，但是，顯然這張卡也有撞擊到她內心的某個點。

「你覺得跟塔羅牌有什麼不一樣？」女兒曾研究過一陣子的塔羅牌，對塔羅牌的排陣很熟。
女兒說：「因為這個牌會讓我想很多，我喜歡這種卡。」
「那你會願意討論卡的內容跟給你的感覺嗎？」我問。
「好啊！」
我注視著這個小女孩，好像多年前曾經在夢境裡看過，一個跟我一起討論靈性思想的女孩。現在，這個女孩就坐在我身旁。

女兒要求把整面解說印下來，她說，這幾張紙可以讓她思考一、二個月。
兒子發現我們在算命，也找出網頁來抽卡。他看完卡上的解說，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，在想什麼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