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婆的鍋子

這個孩子一直讓我很擔心，我看見他對他的媽媽說話的口氣，很不耐煩，而且語氣超級不好，很不客氣。對他的爸爸，有似乎充滿了各種故意反叛的動作，他的爸爸叫他不要丟鉛筆，他就故意繼續丟，爸爸繼續說，他繼續丟，直到他的爸爸快翻臉打人了，他才放下鉛筆不再丟。

總覺得這個孩子的裡面，有一股氣沒地方爆，像個壓力瓶，只要不小心碰翻了，就會大爆炸似的。

當然，這都是我的猜測，是我從他的行為去猜想的，也一直沒有辦法求證。因為這個孩子似乎從來不曾把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說出來，也不曾直接表現情緒。他總是把情緒扭曲後，發洩在媽媽或爸爸或跟他一起玩得小孩身上。

有一天，兒子跟這個孩子為了幾顆球發生爭執，兒子認定其中三顆是他正在玩得球，這個孩子卻硬要拿走其中一顆。但是，這個孩子認為那三顆裡面，有一顆是他正在玩的球，是我兒子搶走的。這個孩子說，總共有四顆球，兩顆是他從他的媽媽那裡拿來的。這四顆球長得都很類似，只是上面的花紋有些微的差異，不仔細看，不太分得出差別。

兒子跟這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，實在很難釐清事情真相。而且，那個孩子無限委屈的縮在桌子底下流眼淚。

於是，我決定慢∼∼慢∼∼談。

智惠子：等一下，你們一起講，我都聽不懂了。你們說這兩顆是跟誰拿的？
孩子：是我跟我媽媽拿的。
智惠子：那這樣好了，我們現在拿這四顆球去找你媽媽，請你媽媽告訴我們，哪兩顆是她拿給你的，這樣就可以先確定你一開始拿到的球是哪兩顆了，好不好？
兒子：好啊！我們去問。
孩子：（搖頭）我不要！你去問，我不要去問。
智惠子：為什麼呢？你不想去問，是因為擔心嗎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你擔心什麼？（智惠子想，大概擔心萬一是自己記錯，到時候面子上就下不來了。）
孩子：我怕會被罵。
智惠子：你是怕，萬一你記錯了，去問了反而被罵嗎？
孩子：（搖頭）我沒記錯。
智惠子：既然你確定你沒記錯，那你為什麼還怕被罵呢？
孩子：（搖頭）
智惠子：你不知道為什麼？是不是你以前曾經發生過你沒做錯事，卻還是被大人罵的事情呢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所以，有時候你會被罵的莫名其妙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你認為今天也會跟以前一樣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不管你是對或錯，反正去跟大人講，你就是會挨罵？
孩子：（點頭，眼淚大顆的落下來。）

此時我已經覺得那四顆球一點都不重要了，我甚至看到我兒子的眼神裡面，帶著同情，心思也不在那四顆球上了

智惠子：那麼當你感覺到被罵得莫名其妙的時候，會不會很生氣呢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當你這麼生氣，又都沒有說出來，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心裡隨時都有一股氣想要爆炸出來呢？（我在求證我以前的猜測）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你每天帶著這股氣，心情會不會很不好呢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會不會因為這樣，就比較會想去逗一下別人，把別人弄生氣呢？
（我想起他的媽媽提過，他曾在學校莫名其妙逗別人，惹得別人生氣，把他眼睛K受傷的事）
孩子：（搖頭）
智惠子：喔！你不會故意去惹別人，但是，如果別人不小心弄到你，你可能會爆發很大的生氣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萬一別人根本也不是故意的，也不是想欺負你，只是不小心的，你可能也會大爆炸，不想原諒別人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我感覺你帶著這麼多生氣，好辛苦喔！你希不希望你的媽媽瞭解你是這麼辛苦呢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可是，你不去告訴媽媽，媽媽就永遠不會知道耶！那你願不願意去告訴你的媽媽呢？
孩子：（搖頭）
智惠子：你不願意把你的辛苦告訴媽媽嗎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你不想告訴媽媽的原因，是因為你怕說了會被罵？
孩子：（略微遲疑，點頭）說了也沒用。
智惠子：你說『說了也沒用』，是因為你認為就算說了，媽媽也不會瞭解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你擔心媽媽不瞭解，聽了反而生氣，結果又害你自己被罵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你覺得我跟你剛才談了這些話之後，你認為我瞭解你的感覺嗎？
孩子：（用力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你認為現在這個世界上，有沒有人瞭解你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個人是我嗎？
孩子：（點頭）
智惠子：那你的媽媽或爸爸，會不會瞭解你？
孩子：（搖頭）
智惠子：那你的爸爸媽媽不瞭解你，你會不會很難過？
孩子：（點頭，淚水又滴下來）

在談的過程中，我一直擔心他不說話，只有點頭，這個「點頭」只是敷衍我的問話，根本不是經過思考後的回答。可是，談著談著，發現他確實有思考，而且不止有「點頭」，也有「搖頭」。
我後來又追問：「你會不會覺得這四顆球，並不是你最難過的事情？」
孩子又點頭。

我想試試點頭搖頭是否經過思考，我又問：「那有沒有搶到這四顆球，你應該也無所謂了吧？」其實這四顆球背後的所有情緒，並沒有解決，我相信他還是會想要拿到這四顆球，以滿足他內心的某種缺憾。
果然，孩子搖頭，並且強調其中兩顆是他在玩的，他還是要拿到這兩顆球。

只是我好希望當時他的父母在場，如果他們瞭解到孩子內心有這麼多聲音的話，我想一定會很心疼。

這個孩子一直默默承受著大人給他的壓力，吃不下飯的時候，大人逼他一定要吃完，於是他比別人多花一小時，把面前的飯硬塞下去。當他寫字很慢的時候，大人在旁邊念他，說別人都寫得好快，你怎麼寫得這麼慢，快一點嘛！在這一堆碎碎念之中，他總是默默的，直到最近才會稍微露出點不耐煩的神色。

他的沈默，在我眼中，是一種不斷的壓抑，是仇恨開始醞釀的徵兆。
小時候，他只會默默承受。現在，他稍微大一點點了，開始學會用不好的口氣，叛逆的舉止作無言的抗議。

大人總是生氣他那些執拗的舉止，卻從來沒有人好好的去聽聽他心裡的聲音。他的許多生氣、委屈、莫名的受創，都把他壓得很難處理好人際關係。可是，沒人看見，沒人關心一下他的內在需求。

在看文章的你，你的孩子呢？你是否曾貼近他的心，去瞭解他內心的聲音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