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婆的鍋子

晚上，女兒跟兒子發生了一場爭吵，只是為了電視轉台的事情。

我們全家正在看「波麗士大人」，女兒坐在我的左邊，兒子坐在我右邊，我在中間稍後方的位置。

廣告時間，兒子拿著遙控器轉到別台去看其他節目，但是，女兒不贊成他這樣做，因為她擔心會來不及轉回去，會有幾分鐘沒看到。兒子的立場是，反正廣告又不好看，順便看看別的節目也沒關係。

兩個人的立場，我覺得各有考慮點，沒什麼對錯。對我來講，不轉台，等戲上演也可以，反正廣告時間休息一下也不錯。轉台，看看別台播些什麼，也很好，沒什麼損失。因此，我什麼都沒說，由著他們兩個去拉鋸。

不過，兩個人倒是越吵越兇，吵到後來已經有點失去理智了，幾乎只是在比誰的辯論技巧好，而不是要解決兩個人的歧見。

女兒說：「你不要轉台啦！等一下轉不回去怎麼辦？」女兒所謂的「轉不回去」是只轉回波麗士大人時，已經開始演了，有一些沒看到怎麼辦？

但是，兒子抓她的語病：「怎麼可能轉不回去？」他也不說清楚，這樣說有兩個解釋，一個是按一下遙控器就可以轉回原來那一台了，怎麼可能轉不回去？或是我一定可以在開始演出前一秒轉回去，讓你不會少看任何一點點，所以，怎麼可能轉不回去？他這樣說，可以有後路走，這是在使用辯論技巧。

女兒反過來詰問：「可是，你剛才就沒轉回去啊？」女兒的腦袋常常有點短路，他就是搞不清楚這樣講，會被抓語病，她的意思是沒有及時轉回去。

兒子當然利用她的語病來打混仗，於是說：「我剛剛明明就有轉回去，那我們剛才看的那一段是什麼？」

女兒有點氣結的說：「可是，那時候都已經開始演了啊！」

兒子就耍賴說：「反正少看幾分鐘又不會死。」

女兒堅持：「可是，我不想少看幾分鐘。」

兒子這時候開始牽拖：「你以前還不是也是這樣轉來轉去。」

女兒說：「我哪有？」

兒子說：「哪沒有？」

女兒說：「可是，我跟你說的是現在這件事情，又不是說以前。」

兒子說：「那我也是跟你說現在，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剛剛那一次？」

女兒說：「可是，你剛剛明明就沒轉回來。」

兒子說：「我又不是跟你說剛剛，我是說現在這一次。我一定可以在開始前轉回來。」

女兒說：「可是，你上次就沒有轉回來啊！」女兒的意思是說，你上次沒轉回來，所以，我不放心，我不相信你這次可以。但是，女兒沒把自己的論點講清楚。

兒子說：「你看，你叫我不要講以前的事情，你就一直要跟我講剛剛，剛剛那次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，你也不要跟我講以前的事情啊！反正我這次就一定可以。」

女兒說：「你現在轉過去啦！」

兒子說：「為什麼一定要聽你的？我就說我一定可以。」

女兒說：「這樣我前面會看不到啦！」

兒子說：「我一定可以，絕對不會讓你少看一分一秒。」

女兒說：「不要，你轉回去。」

兒子說：「我跟你說可以，我就是可以。」

女兒說：「你轉回去。」

兒子說：「我可以。」

接著的對話，大概不出以上這些句子，只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聲。

他們的對話過程中，我不斷想起家族系統排列中提到的，子女會繼承父母或祖先的命運，也許是繼承父母的個性，吵架的方式，對待感情的方式，選擇的方式。各式各樣都有可能。我聽到兒子的詭辯，一直想起我的前夫，我不禁在想，雖然兒子從五歲起，就沒有跟他的父親一起生活了，會不會在他不自覺的狀況下，已經繼承了他父親的能量與處理情感的方式呢？

我知道我實在不該出手，但是，真是忍不住了。

我問兒子：「你說你一定可以在開始播以前轉回去，請問你這樣的自信，是出於什麼樣的根據？是你剛才已經確定知道，每次廣告的時間長度是幾分幾秒，於是，你用碼表計時，等到幾分幾秒時，立刻轉過去，就一定不會少看到演出？還是你靠直覺？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？」

兒子被我這樣一問，氣焰立刻消下去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我相信他會記恨，因為我這一出手，又讓他在「媽媽比較疼妹妹」這一筆上面，加了一橫上去了。而我對兒子的憂心，也會更加嚴重。

看完電視，各自回房間睡覺，彼此也沒再多交談什麼。

我抽了牌，月亮。

這張牌光看圖面，就讓我不禁感到很有趣。正中間的月亮，俯瞰著大地，但是，卻感受到她是眉頭深鎖，似乎有什麼憂慮一樣。一隻狗、一隻狼隔著一條小徑，對著月亮吠叫，也可能是對彼此吠叫。想想我們晚上的畫面，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位置，我這個坐在中間的月亮，真是被搞的很心煩。

兒子跟女兒從小個性就不合，兩個人使用的溝通方式是不一樣的，對事物的理解方式也不同。所以，經常兒子說的話，女兒要不斷的問為什麼，把兒子搞的很煩，兒子說的笑話，女兒也聽不懂，總要經過三番四次的解說，女兒才能聽懂。而女兒說的話，兒子也聽不懂，總覺得女兒有話沒說完，讓人不知道她到底在講什麼，兒子會以為她是故意在捉弄人，他有被捉弄的感覺，所以，兒子也很不爽女兒。

其實，這只是因為他們是分別屬於不同世界的人而已。兩個人說話，都很跳躍式，只是跳躍的方向不同，使得兩個人更難彼此溝通。

從小到大的心結累積，爭吵時大概已經不是為了解決問題，而是為了吵贏對方，好報仇一下。

但是，他們爭吵的當下，都以為自己是在為自己的想法辯護，沒有發現隱藏在內心深處那種想傷害對方一下的意念。他們都被自己困住了，被長久以來累積的生氣、恨意、委屈等等困住了，他們不知道可以把這些像脫衣服一樣脫下來，顯露出真實的自己，面對真實的問題。於是，他們的爭吵常常會失焦，吵的兩個人氣憤不已，身心俱疲，卻沒有改變任何事情，只會更氣對方而已。

要如何引領他們，將他們潛意識中所有情緒或關於自尊的東西，全部引出來，並且讓他們順利走上他們的人生路呢？

我想，我將成為那一輪月亮。如果我不困惑，月光就會亮到足以照見他們要走的路。如果我困惑，那麼月色將會顯得朦朧不明，原本藏起來的情緒，好不容易被引出來了，就會再度躲回水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