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餐時間,一家三口坐在麵館裡面,兒子迅速吃完他的醡醬麵,正看著麵館裡的漫畫雜誌,我接著吃完我的湯餃,拿起麵館僅有的八卦雜誌隨意的翻著。這時候,女兒還在跟她的酸辣麵奮鬥。

我抬頭看了看女兒,她不好意思的說:「媽咪,這裡的麵好多,你們可能要等我很久。」
「沒關係啊!妳慢慢吃!我們可以看雜誌等妳。」我指著桌上的八卦雜誌說。
女兒笑笑,繼續埋頭苦幹。

就在女兒吃到剩下大約1/4碗麵時,女兒又開口了:「媽咪,我覺得我吃不下了。」
這家麵館的麵,份量確實很多,是會讓一個大人吃到很飽的程度,一個小女孩確實是很難吃得完。
於是,我說:「吃不下的話,就不要勉強囉!」
女兒頓了一下,面有難色接著說:「可是,我覺得剩這麼多不吃,好可惜,有浪費食物的感覺。」
「那麼妳想把剩下的麵打包回家嗎?」我問。
「想啊!」
「如果要打包回家的話,妳可以去跟櫃臺的阿姨說,請她幫妳打包。」我繼續翻著我的雜誌,給了女兒建議。
女兒似乎有點為難的樣子。

其實,我猜測得到她的為難。想打包回去,這一點是確定的,為難的是她不太敢去跟老闆說,她希望媽媽或哥哥或任何人去幫她達成這項任務。可是,看到哥哥埋頭看漫畫,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人幫忙,而媽媽又低頭看雜誌了,似乎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,所以她不知如何是好。

我低頭看雜誌時,心裡是擔心的。我擔心她會覺得媽媽在逼她做她做不到的事情,覺得壓力很大,又很氣自己做不到,最後可能會坐在麵館裡掉眼淚,到時候,我該怎麼處理呢?

但是,我又很希望這件事情,能讓女兒面對自己的困難。不是說要她鼓起勇氣去完成這項任務,而是希望她能看見自己在「為難」,看見自己是如此「不知所措」,然後,想想看怎麼去化解這份為難與不知所措。

就在我努力逼自己專心看雜誌,不要去干涉女兒心裡的「天人交戰」時,女兒開口了:「怎麼辦?」
聽到這句問話,我又把球打回去:「妳覺得怎麼辦比較好?」
女兒這次的回答,可就令我又驚又喜了,她說:「我覺得放著不吃太可惜了,我想打包回去。可是,要我去跟老闆說,我又會有擔心。」
女兒沒有滴眼淚,沒有鬧莫名其妙的情緒,她面對自己「有擔心」這項事實了。

我問:「妳擔心什麼?」
女兒說:「我也不知道我擔心什麼,我一想到要去請老闆打包,就很擔心。」
我又逼一步:「妳有擔心,不太敢去找老闆?」
女兒點頭說:「對。」
我又再把球打回去一次:「那怎麼辦呢?如果妳真想打包,妳就必須去請老闆幫忙,如果妳覺得你真得不願意去說,就只好把麵留在桌上,讓他們收掉。妳必須做選擇了。」
女兒不好意思的笑了,我想,再給她一點時間做選擇吧!
我也很想繼續跟她談談,「去請老闆幫忙打包」這件事情,會有哪一些讓人擔心的狀況。

不過,這時候好心的老闆聽到我們的對話,立刻來解圍。
「妳要打包嗎?」
女兒也不敢看老闆,只小聲的說:「嗯。」
老闆沒聽到,又連問了幾聲,女兒才用力的點點頭。

我去結帳時,跟老闆提了一下剛才的狀況,老闆竟說:「妳把小孩教的真好!」
這句話,女兒聽見了。

回到家後,女兒若有所思的對我說:「剛才老闆不是說,妳把小孩教的很好嗎?」
「是啊!妳聽了有什麼感覺嗎?」
女兒說:「可是,我覺得妳也沒教我們什麼啊!」
「妳是覺得這件事情,跟把孩子教的好不好,是沒有關係的,覺得老闆這樣講,讓妳感覺有點怪嗎?」
「對啊!」
我也跟著提出我聽到老闆那句話時,感到的錯愕:「說真的,我聽到的時候,也有點不懂啦!不過,妳今天竟然能夠講出『我很擔心』這幾個字,我覺得妳進步很多,妳覺得呢?」
「我也覺得耶!」
「妳覺得如果是以前,妳剛才會怎麼樣?」
女兒想了想,好笑得說:「如果以前的話,我一定會在那裡哭!」
「所以囉!妳會不會覺得自己今天很棒?敢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了?」
「對啊!我覺得我進步好多喔!」
「說出來的那種感覺,舒不舒服?」
「很舒服啊!」
「當妳看到老闆主動來幫妳打包的時候,妳會不會覺得事情並不需要那麼擔心?」
「對啊!好像我都白擔心了。」
「就是啊!我們都沒去拜託,他都願意來幫我們做了,我們若是去拜託他,我想他一定更樂意幫我們了。」
「可是,要我去說的時候,我還是會擔心。只是後來會覺得擔心那麼多,有點好笑。」
「當事情解決了之後,妳心裡有什麼感覺?」我問。
「就覺得好像鬆了一口氣那樣。」
「那妳會不會很希望自己能夠把擔心的事情解決掉?」我問。
「當然希望,可是很難。」女兒想到什麼似的,又說:「其實,我今天要跟你說『我很擔心』之前,我心裡就有很多聲音喔!一直在催我,要去說,要去說。比如說,催我去告訴你『我很擔心』,也催我去跟老闆說要打包的事情。可是,我就是說不出口。」
「咦?可是妳有把妳的擔心告訴我啊!可見妳終於鼓起勇氣了!」
「對啊!可惜我還是沒去跟老闆說。」女兒惋惜的說。
「我現在才知道,原來妳自己也在心裡面很努力,沒辦法把事情解決,妳自己也覺得很可惜喔!」我說。
「對!唉呀!我要是有多一點勇氣就好了。」女兒說。
「就是啊!不過,妳今天的勇氣,已經進步一點點了,妳慢慢來,我真的看見妳在努力了。」

過去女兒面對壓力的時候,直接的反應是生氣,生氣對方為什麼要給她壓力,然後就會開始鬧情緒,也把對方搞得莫名其妙。她最不擅長的,就是直接向對方表達自己當下的感受,例如:妳要我去做這件事情,我會害怕。或我覺得我不會做……等等。

雖然只是一句「我很擔心」,也是女兒努力了很久,默默練習了很久之後,終於在今天對媽媽我用了出來。我很開心,我覺得我該為女兒這「一大步」的成就,好好稱讚女兒一下。不過,我也很驕傲自己能夠耐住性子,等女兒漫長的「天人交戰」,也許該感謝八卦雜誌,可以讓我轉移注意力,否則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。

PS 1 不堪設想的後果是什麼呢?當然就是女兒在麵店哭得西哩嘩啦,我在那裡暴跳如雷,覺得被人鬧情緒鬧得莫名其妙,然後跟女兒大吵一架囉!
PS 2 寫這篇文章前,曾徵求女兒同意。
我問女兒:我覺得你有進步,我好高興,好想讓大家知道,妳願意讓我把這件事情寫在網路上嗎?
女兒想了一想,說:這是一件好事,也不是很私事的事情,所以,可以讓大家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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